艾滋病公益检测网2017-04-08
一、 2007年从法医学专业毕业后,我成为一名DNA鉴定师。十年里,每天都会听到各种匪夷所思的事,一开始还觉得惊异,来就习以为常了。
2012年冬的一天,在DNA鉴定中心大厅,一对暴怒的男女对一位少女大打出手。混乱的场面我见过很多,但这一次印象尤其深刻。因为一看架势,就知道男女不单是想教训少女,而是想要把她打死。
保安听到响动迅速赶过去。才十几秒的时间,少女被打趴在地,披头散发地蜷缩着,嘴角鲜血直流。保安拉住男人,女人又扑上去抓住少女的头发拉扯,破口大骂:“就凭那个贱货的恶毒事,打死她都是便宜的!”
整个中心都听得见吵闹声,不少人出来看热闹,几个男同事上前帮忙阻止。这对男女被拉住了,还在不停挣扎,不肯罢手。
我们中心的领导赶了过来,连劝带哄一番调解后,那对男女才骂骂咧咧离开了。少女休息了一会儿,拒绝了我们派车送她去医院的好意,随后也走了。
大家带着满腹的好奇心继续工作,一等有空,就把经办这个事件的同事围了起来,想听听怎么回事。
从同事那里,我们得知,打人的男女是夫妻。妻子发现丈夫有外遇,还生了孩子,怀疑少女是孩子的母亲。她拿着小孩的检材带少女来做鉴定,结果得到证实。
可男人怎么也对小三一顿暴打?还下手如此之重?
同事打趣说,这么想知道的话,打电话过去问问好了。做我们这一行不成文的规矩是,不能向客户打探和鉴定不相关的隐私。大家闲聊一会儿也就散了。
本以为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。但没多久,两个警察来到我们单位,询问鉴定当天的情况。我们经常出外勤协助他们办案,比如鉴定强奸犯,做尸体的DNA检测,一来二去也相熟了,闲时会聊聊天。
刚把正事办完,几个同事就拉着警察问了起来。
原来,那对夫妻和小三背后,不仅有个涉及伦理道德的故事,还有个警方调查已久的刑事案件。
二、 小三名叫刘佳,和打人夫妻张力、王芳是远亲。
刘佳四岁时,父亲去世,母亲改嫁。继父不希望刘佳母亲带着个“拖油瓶”,刘佳被留在家中,和上了年纪的奶奶一起生活。两年后,奶奶因病去世,刘佳被张力夫妇收养。
张力夫妇所在的村子,是当地出名的乞丐村。在这个村,职业行乞是个可以光宗耀祖的职业。当地漂亮高大的新楼房,都是职业乞丐盖起来的。这里唯一的小学几乎收不到学生,因为孩子们都跟着父母乞讨去了。
张力夫妇也以乞讨为生,后来“生意不好做”,他们去一些偏僻贫穷的地方,以收养的名义带走一些超生或是父母双亡的小孩。
一开始,他们手下只有两个孩子,其中一个就是刘佳。后来,他们通过同村职业乞丐之间的“业务联系”,组织起十多个孩子,成立了一个乞丐集团,又新增了三个大乞丐一起共同管理。
白天,这些孩子被送到人多的地方乞讨,几个大乞丐暗中监视,以防他们逃走,或向人求救。晚上,孩子们把行乞所得的钱全部上交,“业绩”好的可以拿到几块钱奖励,差的连饭都不给吃。
实践证明,残废的小孩要钱更容易。后来陆续加入的小乞丐不是被打断手,就是被打断腿,有的手脚齐废,或被挖掉双眼。
有些受不了折磨的小乞丐熟悉业务后,偷偷逃跑,另立门户。摇钱树跑了,大乞丐就没法赚钱了。
刘佳九岁时,乞讨团队正式成型。之后六年间,团队去过无数个地方行乞,给几个大乞丐带来了丰厚收入。张力夫妻除了在老家盖了小楼房外,还在几个城市买了房。
听到这里,几个同事唏嘘不已。有人说,以后见到这些小乞丐就不该给钱,钱都落入了职业乞丐的腰包,把他们养得比我们还肥。
我忍不住想,讨不到钱的小乞丐连饭都吃不上,说不定还会被打,我们施舍的几块钱能给他们换一顿饭,或一点安宁,或许也是值得的。
三、2008年冬天,南方遭遇了一场严重的雪灾。
对乞丐们来说,天气越冷,越是乞讨的好时机。小乞丐们只穿一件勉强能蔽体的单衣就出门了。
有些路人看到他们被冻得缩成一团,会脱下自己的衣服给他们披上。大乞丐发现后,衣服立即被收缴。
刘佳常常冻得失去知觉,她曾得到过一件很厚的军大衣,当晚那件衣服就被收走了。第二天她再去乞讨时,监视她的大乞丐站在街角,身上穿着那件军大衣。
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十来天,几个身子弱的小乞丐都生病了。大乞丐视而不见,超出平时十几倍的收入,早就让他们赚红了眼。
直到两个小乞丐浑身发烫,神智迷糊得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,大乞丐们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。他们买来一些退烧药和感冒药,一股脑给两个孩子吃下去,过了几天也不见好转。他们不敢送小乞丐去医院,害怕职业乞讨的事暴露,只能拖一天是一天。
两个病重的孩子相继去世,活着的一群小乞丐既恐惧又无助。两具尸体被发现后,全城震动,新闻媒体也报道了此事,我当时也在报纸上看到了这则新闻。
大乞丐们第一次感受到威胁,继续干下去需要冒很大风险。他们聚集在一起开会商量,将这些年赚来的钱均分之后,作鸟兽散。
张力夫妇在省城买了房子,来到这里生活。刘佳没有地方可去,跟随他们逃到了省城。小乞丐已经没有利用价值,张力夫妇给了刘佳几千块钱,让她自谋生路。
故事说到这里,我们都替她舒了一口气。离开乞丐集团,再怎么样也不至于比乞讨的时候过得差。可联想起发生在鉴定中心的那一幕,又觉得纳闷,她都走了,怎么会跟张力生孩子呢?
四、刘佳走后,在一个小超市做营业员,和超市老板的儿子谈起了恋爱。
一次,刘佳觉得自己患了重感冒,在男友的陪同下去医院检查。医生却建议她去疾控中心查一查,说她可能患了艾滋病。
刘佳脑子一下懵了,艾滋不是通过血液和性传播的吗,自己怎么会得艾滋病?她回想自己的乞讨生涯,有一个双性恋的大乞丐曾经强奸过她,还不止一次。她只跟这个人有过性接触。
男友无法接受一个艾滋病毒携带者,刘佳身无分文地离开了他。
没上过学的刘佳在小城里流离失所,不得不重操旧业,做回乞丐的本行。
她长得漂亮,在街头乞讨时被一些混混盯上。短短几天里,她就被几个混混轮流侵犯。
一个女孩子经历了这些,心里已经丧失了活下去的意愿。或许是多年的乞讨生活激发了她求生的本能,刘佳给自己找到了一个活下去的动力——复仇。
她偷偷找到张力,主动提出做他的情人。王芳平日对张力百依百顺,性格也马马虎虎,张力要瞒住她在外面偷腥,不是一件难事。张力在外面找了处房子,把刘佳安顿在里面,自己一周过去两三次。
几个月后,刘佳怀孕了。她不想要这个孩子,害怕孩子也染上艾滋。不知内情的张力则坚持要她把孩子生下来,因为妻子之前生的都是女儿,他想要一个男孩。
刘佳去疾控中心咨询,知道艾滋病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可怕,艾滋病人也可能生出健康的宝宝。她开始期盼这个小生命的到来,这么多年来,还没有一个人能给她带来心灵上的慰藉。
一年以后,刘佳生下一个男孩,没有感染病毒。她很开心,复仇计划正在一步步变成现实。
她隐隐感到,张力也染上了艾滋病毒,复仇计划已经实现。
怕他会怀疑到自己身上来,她刻意减少与他的接触,平日里也竭力掩饰。日常服用的药被装进别的药瓶里藏起来。一切可能让他起疑的事情,她都加倍小心。
刘佳打算,等孩子长大一点,就偷偷离开张力,去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。女孩为复仇主动做媒体披露的假冒学生行乞者。
五、 喜得男孩的张力,忍不住把好消息告诉了老家的父母。两位老人盼了多年孙子,一定要儿子把孩子带回家给他们看看。
刘佳不能跟张力一起回老家。她不放心,不同意张力独自带着孩子回去。张力说自己爸妈有带小孩的经验,不会让儿子受苦,答应她最多去一个星期。妻子王芳那边,他随便找了个理由唬弄,一个人带着孩子回老家了。
张力没想到的是,妻子已经在怀疑他了,正在暗中调查。因为,在他回老家前,妻子发现自己也染上了艾滋。
王芳在私生活方面也不是个省油的灯,自己的艾滋是怎么来的,她并不确定,只能偷偷调查。她惊讶地发现,丈夫在外面养了个情人,也就是多年前被双性恋“同事”强奸的刘佳。
这下她基本可以确定,自己的艾滋病是从丈夫那里传染来的。
老家的知情人看到张力一个人带着孩子回去,就给王芳通风报信。王芳赶回老家大闹一场。张力看妻子并没掌握能证明刘佳和儿子关系的确切证据,就一口咬定孩子是弟弟的,不是自己的。他说自己刚和刘佳重逢不久,只是念及旧情,给她一些资助。
张力的父母怕把事情闹大,出来作证说小孩确是张力弟弟的。王芳不信,但也不敢把自己患艾滋病的事情说出来。万一估计错误,反而暴露了自己。
她表面不再说什么,暗地里找熟人打听这种事情该怎么办。熟人告诉她,可以去鉴定中心鉴定,这样就能知道孩子是不是刘佳的了。
王芳悄悄取到孩子的检材,和丈夫一起回了家。张力生怕露馅,让儿子和父母一起在老家待一段时间。
王芳一回到城市,就找到刘佳住的地方,破门而入,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。刘佳知道肯定没好事,不肯跟王芳走。王芳威胁说,如何不跟她走就将她是艾滋病患者的事公之于众。
刘佳乱了方寸,只能跟王芳来到鉴定中心。王芳让鉴定师提取了刘佳的检材,选择加急鉴定,两人坐在中心大厅等结果。
张力也知道了妻子找刘佳的事,急忙赶来鉴定中心,劝说妻子回家,别在外面闹事。王芳很激动,态度强硬,没有一点屈服的意思。张力似乎被她这副模样吓到了,没再说什么,坐下来和她们一起等结果。
结果一出来,王芳之前的推测都得到了证实,她暴跳如雷,扑上去抓刘佳的脸,拳头狠狠地打在她身上。张力拉住她:“有什么话回家好好说!”王芳嘴里骂着脏话,低声告诉丈夫,他们夫妻俩可能都被刘佳传染了艾滋病。张力这才回过神来,一脚把刘佳踢倒在地。
六、 从鉴定中心离开后,刘佳到公安局投案自首。
负责这个案件的警察说,刘佳讲述这些事时,异常平静,她一直垂着头,盯着自己的手指。只有提到自己的孩子时,她的声音才有些失控。
当时邻省的公安正在调查一个类似的案件,当事人是张力夫妇同村的职业乞丐。刘佳的自首,将她原本所在的乞丐集团暴露出来,又牵出另一个乞丐集团。这些人被端了老窝,张力夫妇也进了监狱。
“这种丧心病狂的人,就该关起来!”一个同事说。刘佳的复仇计划算是成功了,但她也付出了代价:故意传播性病带来的牢狱之苦,以及见不到孩子的分离之痛。
我一直疑惑,为什么她选择报复的对象是张力夫妇,而不是强奸她的双性恋大乞丐。张力夫妇虽然利用了她,但没有直接让她感染艾滋病,这些年来对她不算是特别狠毒。
“还记得08年那两个冻死在街头的小乞丐吗?”警察朋友问我。
我们点了点头,但不明就里。
他说,小乞丐中的一个,是刘佳的妹妹。如果不是张力夫妇带她们行乞,一切都不会发生。